傳承‧東嶽廟會

每當我聽到街坊鄰居哪些歐巴桑們有氣無力的嘆著「免看啦,現在的陣頭不比以前,鬧熱氣氛一年比一年稀微...」時,便能精準的確認我的訊息寶藏在何處,屢試不爽。人們表達對一項事物的熱情真是千奇百怪。有的鼓吹讚美;有的哭衰、扯後腿。過去,我時常被大人們告誡:別太囂張,要低調,不然麻煩就來了。也常常覺得大人們老是不往好處想,什麼話都只挑倒楣的說,就連在神明跟前也一樣(不知道神明得不得憂鬱症?)。後來才知道,原來在過去的年代,人們真是苦怕了,那種生存環境所演化的基因或許隨著恐懼的血液植生到下一代身上。時至今日,人們的「不足之說」,並非無度需索,充其量也只是害怕四方無名取走他們原來不知道我們所擁有的。而那些總是說著「讓人聽了之後會讓心沉到胃部底下的話」的人,不過是不知道怎麼使用實實在在的話表達內心真正想要說的罷了。要不然,他其實連涼話也懶得出口。

一記銅鑼震碎我的迷魂。呃!揮舞著旗幡的帶領者已經過了...俺卻得表現得鎮靜自持、神色自若,彷彿這一切沒什麼希罕。這倒是真的,我想全台灣沒有任一場陣頭遊行強過我的城隍老爺生日了。正月初六與七月普渡(後來加上搶孤)可是並列小鎮兩大重要慶典呢!方才電影中那位父親說是出一趟任務(送信)就得花上三個月,人生幾十個來回。而我,盼著祭典過日子,人間不過幾十天。

像懲罰一個虛矯的人類,剎那間,和平老街的畫面衝入腦海逼我現出原形。隨後只見草猴一枚在大街逆流而行,穿越人牆,轉過城隍廟前小巷,擠向陣頭前端,來到南門土地公廟。這一段和平街,一邊是保存頗完好的老建築,另一邊則成了青雲路的後端,完全看不出任何老街跡象。唯一相同的,沒有人跑出來觀看。坐在街屋的台階上,好整以暇等著欣賞小鎮最佳陣列布景。

陣頭前導陣頭的掌旗手全神專注於他手中揮舞的令旗,我並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宗教意義,但看他賣力的讓令旗與竹梢點觸在街道空間四界,彷彿正進行著某種淨化儀式:一方面為家宅驅除災厄,另一方面也為稍後抵達的眾神明披荊斬棘。我發現自己很快的受到這種態度感染,原本只是抱持著觀看的心情逐漸轉換。傳統文化雖然包容多元呈現,但根基與意旨仍必須被莊嚴對待。

稍微往街道北邊探了探,人們可是虔誠的持香敬拜。想起小時候,我不僅熱衷這類慶典,還深深參與其中:不僅拜了,還被長得很像這位的大神尪嚇到,大哭不已,直到K了他脖子上的餅乾才善罷干休...(小時候吃到的真的是脖子上的那串餅,因為是由神明身上摘下來的,所以感覺頗具效力... 又或者,真正的效力應該來自那個年代很希奇的餅乾?)

 

謝將軍?范將軍?或許是老建築存在歲月與生命累積的磁場,坐在這樣的空間裡,大神尪看起來與小時候一樣高,我也不必被糾察隊員隔離,可以從容的觀看隊伍裡面每一位成員、每一件器具,偶而與他們親切互動

藏身於大神尪內的人員偶而得出來透透氣,很難想像一個人扛著走的偶具居然得依賴幾個大男人才能扶起。陣頭在老街停停走走,有時為了交通管制造成的脫節而整隊,有時為了步履緩慢的老者而等候。看得出來,這樣的遊行應該很累。不過,也只有在停頓的時刻,我得以品味隊伍中的各式經典(包括那對古董級擴音)。雖然隊伍不長(歌舞團的車輛因為體積龐大所以進不了老街),整個過程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沉澱了的平和感覺:

我不再為傳統的存續感到悲觀,如果兩旁民眾全心投入、用力鼓掌;
我為青壯年勇敢的走上大街舞台喝采,他們願意配合傳統儀禮服從某種規制也是很了不起的。
隊伍行進間,不論是遞水給歌舞團小姐的職司者、還是對老老少少的緩步耐心、容忍,以及扛大神尪的輪流接力... 在在讓人感受到這項民俗活動的體貼、友好。

唯一遺憾的,俺始終無法跨越心中那道自視清明的鴻溝。其實,若信仰能讓人心更安定喜樂,那麼,不管是何方神聖,都值得敬拜崇仰。少了這層認知,想要將傳統文化建立在去信仰之後虛有其表的宗教藝術上...實在太自得其樂了。

東嶽大帝,我欠您一個雙掌合十。

遊行結束之後,我與巧遇的、任職於社區大學的朋友寒喧幾句便離開了。走在南段和平街,可能因著剛剛的盛會,還有不少人家駐足亭子腳。一對母女在我飛步穿越之後相互討論「那是誰家的女生,好像有點印象」,耳尖的我這回選擇轉過頭,面對面與他們寒喧起來...


方才沒關上的電視猶播放著影片。我一邊整理獵取的影像,一邊繼續欣賞。在一段不知所云的山族人慶典之後,故事中父與子的疏離開始有了轉機。兒子默默走上父親這輩子踏過的坎坷山路。這條路彷彿是這對父子的內心語言翻譯機,許多因不解而積累的怨懟在這段路程中逐漸化解。父業有繼與骨肉親情一點都不天然的給他大圓滿了。
(俺說不天然,純因嗅到編劇過多的機巧,尤其對應晚一點觀賞的香料共和國之後更強化那樣的觀點。雖然我還是噴了幾滴淚。)

不過,透過兒子的陳述,劇中很少出鏡的母親曾說過(憑印象記下來的意思):

「山裡的人還是住山裡舒服些」、「山裡的人不住山裡,就像穿了不合適的鞋子一樣不自在」 、「離開家鄉,心還是留在那裡」。

這段話的味道,在香料共和國一片中再度瀰漫。只是,後者更明白點出這樣的依戀,與泥土、血緣無關,而是與地域元素(人、事、物..)所架構成的磁場(或是一種精神?)緊密牽繫。地域的強力吸引有多強大?影片回答:可以壓抑親情,幾乎動搖信仰。片中那位平時喜歡與老婆爭執史觀的希臘裔父親,在回到希臘多年之後終於承認(也是憑印象紀錄):

 

伊斯坦堡是很美的城市。那一年移民局官員偷偷在我耳邊告訴我:假如我改信回教就能繼續居留。那一刻,我遲疑了,願上帝原諒我。...
我以為想像的希臘很美,只是來到實際的希臘,才知道還是想像的希臘比較美。

 

看著片中無時不具創意與睿智的外公,我馬上聯想到衛神父的胖胖影像。不可諱言,這樣的人是強化地域磁場的能量。最後一幕,當中年主角也落寞也追憶的登上香料舖閣樓,突發奇想在佈滿蜘蛛網的空間用尋來的香料自得其樂的玩弄他的太陽系,不禁欣羨他所承記的豐富遺產,即便他的一生終將被它制約,一如臨死前外公回覆四十年不見的孫子時,搓揉的手指。

忘了片中誰說的

住在這裡就聊這裡的故事,
要離開的時候就說說要去的地方,而不是那個要離開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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